2007年6月11日 星期一

「海歸派」對台灣政經發展的影響

奉關老師之命,將自己不成熟的文章po在這裡。不好意思,現在才清楚google部落格的用法。文軒
海歸派對於台灣政經的發展,一直有重要的影響。早在1940年遷台初期,對改造國民黨所扮演重要角色的「中央改造委員會」十六位成員中,屬於海歸派的就有八位,包括張道藩(留英)、谷正綱(留德)、陳雪屏(留美)、崔書琴(留美)、蔣經國(留俄)、蕭自誠(留美)、沈昌煥(留美)、連震東(留日),佔二分之一強。[1]若以遷台之後前三次內閣,包括陳誠內閣(1950/3-1954/5)、俞鴻鈞內閣(1954/6-1958/7)、陳誠內閣(1958/7-1963/12)的成員來看,雖然行政院院長並非海歸派,但三位副院長中有兩位是海歸派,分別是張厲生(留法)和黃少谷(留英)。[2]此外,六個部會的部長當中,多是海歸派成員,即使是黨國色彩最為明顯的國防部部長,亦是由哈佛大學出身的俞大維接掌(1958/7-1965/1),這反映出海歸派在國民黨遷台初期就是一個重要的人才甄補來源。

當時革命菁英的角色重於技術官僚,這些海歸派多是在南京國民政府時期就與蔣家有一定淵源。例如行政院副院長張厲生,在南京國民政府時期就是CC派的核心健將,與蔣中正、陳誠、孔祥熙等人有密切往來。[3]又例如陳誠內閣時期的內政部長余井塘(留美),自返國之後就擔任中央組織部部長陳果夫的秘書。[4]再如俞鴻鈞內閣時期的教育部長張其昀(留日、美),是歷任教育部長中和蔣中正關係最為親密的一位,早在1949年起,張其昀就擔任國民黨總裁辦公室秘書組組長。[5]
就這些觀察面向來看,我們可以發現:在國民黨遷台之初,海歸派之所以重要,多是和蔣家有一定的淵源。此外,另一個導致海歸派興盛的原因,則和國民黨本身為中產階級政黨的性質有深厚淵源。國民黨建黨之後,其人才來源一直是以中產階級的子弟為主軸,這些菁英有些是家境允許而出國留學,一些則是由國民黨資助出國的經費,例如俞國華被蔣中正送出國留學,在哈佛大學與倫敦政治學院攻讀經濟。[6]這反映了國民黨本身對於高學歷菁英的偏好性。
此外,遷台初期大幅擢用海歸派的另一個原因,和爭取美援有密切關係。政府遷台初期,為爭取美國對於台灣友好的印象,任用許多有留美經歷的菁英主掌要津,而這些留美菁英則未必和蔣家有密切關係。最具代表的人物為普林斯頓大學政治系博士吳國楨任職台灣省主席,維吉尼亞軍校出身的孫立人擔任陸軍總司令。[7]吳國楨和孫立人,一文一武的要職,純粹是為了爭取美援,吳、孫兩人都非蔣的親信,這可以由日後兩人仕途的急速殞落得到佐證。
而遷台初期國民政府為了拉攏台灣本土菁英,亦爰以出任要職。最為重要的代表人物是留日的連震東,任職民政廳長與內政部長。但由於台籍菁英在當時身份敏感,因此受到重用的人數不多,二來位居要職的台籍菁英,多亦和蔣家有友好的關係。例如連震東在台灣光復後擔任台灣省黨部執行委員,與陳誠和蔣經國建立了私交,日後才得以受到蔣中正的重用。[8]
我們可以說,在陳誠與俞鴻鈞內閣時期的政治甄補,仍著重於革命菁英。此時海歸派之所以受到重用,並非是基於技術專業的思考,而是由於南京政府時期,就已經進入政治體系,具備和蔣家的淵源,因此在遷台時期得以受到重用。即使是台灣本土的菁英,亦必須和蔣家有良好關係,才能久任仕壇。和蔣家無關係的海歸派,是無法長期在政壇生存的,吳國楨與孫立人就是顯例。
革命菁英獨尊的情形一直持續到1963年國民黨九屆一中全會之後。副總統陳誠辭去行政院長,改以嚴家淦組閣,開啟了技術官僚崛起的世代。[9]事實上,早在1950年代末期,財經決策就已經及終於技術官僚手中,包括尹仲容(南洋大學)、徐柏園(留美)等人,這樣重視技術專業的趨勢一直到嚴家淦組閣後,蔚為主流。[10]嚴家淦內閣主要的海歸派,包括經濟部長楊濟曾(留德)、經合會副主委李國鼎(留英)、中央銀行總裁徐柏園(留美)、政務委員俞國華(留美、英)。
嚴家淦組閣時甄補技術菁英的動機,可以從下列幾個層次來觀察。首先,是台灣發展的需要。由於當時美援已有停止的趨勢,加上石油危機所帶來的衝擊,因此台灣必須加強科技產業與健全經融體系,這批技術官僚對此有重要的幫助。第二,嚴家淦和陳誠、俞鴻鈞等人背景不同。陳誠有強大的軍政實權,人脈充沛,俞鴻鈞亦是和蔣家淵源深厚,兩人都是在南京政府時期就掌握實權的人物。而嚴家淦並無本身的政治奧援,因此必須引進新人來建立自己的班底,在這個層面上,嚴家淦沒有陳、俞兩人的人情包袱,可以大幅引進專業人才。第三、是嚴家淦出身技術官僚,對於技術官僚有一定的偏好性。嚴家淦畢業於上海約翰大學理學院的技術官僚,在組閣前一直在財經部門工作,對於台灣早期的經濟發展貢獻甚巨,嚴家淦出身技術官僚,因此對於處事上所重視的務實性和效率性,使得嚴家淦內閣時期,技術官僚受到大幅度的擢拔。
但我們必須指出,即使在嚴家淦組閣後,技術菁英的影響層次也僅限於政務層次,對於黨務層次的影響有限。當時國民黨黨務系統中,除了黨主席最具實權外,就是中央常務委員會權力最大,負責最重要黨務的制訂,在整個中央常委體系中,仍以革命菁英和軍方系統為主。真正出自技術官僚的海歸派,只有俞國華、李國鼎、費驊、閻振興、連震東、李登輝等人。但是就實際開會情況來看,即使是中常委的會議,也很少出現激烈的政策辯論,而真正有發言權的通常是超過七十歲的黨國大老。[11]此外,根據田弘茂的研究,國民黨中常會由於不斷組成非正式權力小組,並無效率性與開創性,[12]因此中央常委的決策地位並不如想像中重要,無法完全用以提供我們判斷海歸派在黨務運作的地位,必須將分析重點放在實際影響黨務運作的三個重要職位,包括秘書長、政策委員會主任、組工會主任。而我們也發現在嚴家淦內閣成立之後,技術官僚未能甄補上這三個職位。由海歸派主掌的職務,只為李煥所任職的組工會主任。
秘書長直接受命於黨主席,負責中常委議程的編排。[13]當時秘書長是由張寶樹(1963/8-1979/12)擔任,其為CC派的人物。政策委員會則在政策決定上有重要功能,通常黨務下屬機構與行政院提案通過後,會先將提案交給的政策委員會審議,再交給中常委核定,通常政策委員會扮演了實質法案審查修訂的責任。[14]當時政策委員會主任是趙自齊,出身熱河,並無留學經歷。組工會被視為國民黨工作部會中最為重要的一個單位,負責黨員的組織、考核、教育等工作,歷任主任都是蔣家親信。[15]當時的組工會主任是陳建中(1968-1972)和李煥(1972-1978)。陳建中出身陝西,無留學經歷。而李煥則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碩士,曾任東北保安司令長官政治秘書,為蔣經國助手,可以視為是海歸派的人物。
從這些跡象來看,可以察覺在1960年代之後,海歸派在政治甄補上有下列趨勢。第一、技術官僚進入政壇的範疇多限於技術部門,特別是財經與理工部門,這反映出國民黨在1960年代之後,已將技術部門和黨務部門做出隔離,黨性與革命經驗不再是政治甄補的唯一考量。其次、當時出身技術部門的菁英確實難以補上黨務高層的職務,從中常委的組成來看,可以發現革命菁英仍占絕大多數。第三、在重要的黨務系統上,高層政治決策的領導仍由革命菁英所構成,和蔣家仍有密切關係,而黨務系統中,較為開放的是由李煥主持的組工會,這對於日後國民黨的菁英甄補扮演重要角色。最後,我們可以將1960年代視為是革命菁英與技術官僚同時並存的年代,兩者對於當時台灣的政經發展,都具有重要性。
在1970之後,台灣受到外交困境與本土化呼聲高漲的影響,再次影響了菁英甄補的政策。特別是蔣經國深知本土化的重要性,因此對於拔擢優秀的台灣菁英不遺餘力。在菁英甄補的過程中,該時期所出現的「大學雜誌」社備受矚目,該社成員在「大學雜誌」上對於政經發展與台灣外交困境多有辯論,[16]時任組工會兼救國團主任的李煥,注意到這股新興勢力,迅速將這些菁英介紹給蔣經國。[17]這些舉動看出李煥因留學美國,所表現的開放作風。而這批「大學雜誌」社的成員,亦有許多人在日後留學歸國,並成為1980年代之後國民黨的重要人才來源,包括孫震(留美)、沈君山(留美)、關中(留美)、施啟揚(留德)、李鍾桂(留法)、魏鏞(留美)等。然而李煥的這些動作,當然引起國民黨保守派的不滿,1977年藉由中壢事件的爆發,迫使李煥辭職。
1970年代之後,由於本土化的需求,大幅減弱革命菁英的影響力。不同於1960年代的情形,是在1970年代之後除了經濟需求外,更因為本土化的需要而使得拔擢本土菁英的腳步加速進行。而另一個值得注意的,是蔣經國對於拉拔親信菁英的模式,1970年代可以宋楚瑜為代表,1980年代可以馬英九為例,宋、馬兩人的父親都和蔣家有一定淵源。宋楚瑜父親宋達任聯勤副司令,和蔣經國有私交,而宋楚瑜自美國返台後,任蔣經國英文秘書,1979年任新聞局局長,1981年被選為國民黨第十二屆中央委員,1984年10月,任國民黨副秘書長。馬英九之父馬鶴凌官拜中將,為蔣中正的侍從官,並且為CC系的人馬,馬英九自美國返台後,先於1982年任總統府秘書,1984年任國民黨副秘書長。
蔣經國這種拔擢親信的模式,可以歸為以下要點。第一,受特殊拔擢者的父執輩,一定和蔣家有密切淵源。即使在當時台籍菁英的甄補已經大幅進行,但仍是按晉升的常規漸進的進行,決沒有像宋、馬兩人晉升速度之快,即使是1960年代崢嶸頭角的孫運璿等人,亦未有像宋、馬兩人的際遇。第二,與1960年代技術菁英最為不同的,是1960年代的技術菁英多已在技術部門任職數十年,才晉升黨務要職,然宋、馬兩人在政務的歷練不長。宋楚瑜僅有新聞局局長兩年的經歷,就被選為中央委員,馬英九更幾乎無政務經歷,就直接被送往黨務系統栽培。這反映了技術官僚先任政務,後任黨務的晉升方式,但宋、馬則幾乎是直接被送往黨務系統。第三,蔣經國這種特殊的安排模式,似乎仍有其父蔣中正任人為親的遺緒。
但不論如何,蔣經國這種特殊的政治甄補模式,為國民黨在1980年代之後留下許多人才。細論之,當時海歸派對於台灣政治菁英的甄補,大致有兩種方式在進行。第一種,是從本土化的角度,拔擢優秀的台籍人士,這些海歸派並沒有固定的學術背景,但升遷的管道多是循序漸進,從基礎的位置來歷練,可以由「大學雜誌」社成員的仕途,得到例證。第二種,是蔣經國培養親信的方式,以宋、馬兩人為代表,這兩人的父親都和蔣家有淵源,而學科背景皆為文科,晉升方式幾乎是直接送到黨務系統來培養,因此晉升速度極快。
但是1980年代末期後,宋、馬兩人的晉升方式已經成為絕響。由於台灣末代強人蔣經國的去世,使得蔣家勢力幾乎完全退出政壇,加上民主化的實現,使得菁英甄補不太可能再受到強人意志的左右。此外,海歸派對於台灣政壇的影響,自1970年代之後就走下坡。海歸派所代表的專業能力,雖然為1960年代的經濟發展貢獻卓著,[18]但1970年代興起的本土化呼聲,以及1980年代的民主化訴求,1990年代興起的統獨、性別議題,都切割了高層領導對於政治甄補的選擇面向。換言之,海歸派的專業能力不再是晉升政壇的唯一考量,這和台灣所處的政經格局有密切關係。我們可以說,台灣技術官僚興起的背景,有三個主因,分別是蔣家強人政治的支持、台灣政經發展的需要、替代革命菁英的迫切性。從嚴家淦內閣開始,這三個條件同時存在,導致台灣技術官僚的興起,而海歸派更是技術官僚當中的代表勢力。在2000年代的今日,上述三個條件只剩下台灣政經發展需求仍存在,其他兩個因素已經蕩然無存,因此,海歸派不再是一個那麼重要的影響,代之而起的是諸如統獨、性別等更多新興的議題。

註釋:
[1]吳春福,「中國國民黨領導階層之現代化:中央各工作會主任社會背景之分析:一九七二〜一九八四」,中山大學中山學術研究所碩士論文(1985年),頁90。
[2]彭懷恩,朝向高層之路:中華民國的內閣精英(台北:洞察出版社,1986年),頁177。
[3]王春祝,「中華民國歷任行政院副院長」,收錄於彭懷真等編,中華民國內閣名人錄(台北:洞察出版社,1988年),頁46-47。
[4]王春祝,「中華民國歷任行政院副院長」,頁54。
[5]彭懷真,「主管百年樹人的園丁:歷任教育部長的出身」,收錄於彭懷真等編,中華民國內閣名人錄(台北:洞察出版社,1988年),頁182。
[6]彭懷恩,台灣發展的政治經濟分析(台北:風雲論壇出版社,1995年),頁167。
[7]彭懷恩,台灣發展的政治經濟分析,頁161。
[8]彭懷真,「中華民國歷任內政部長」,收錄於彭懷真等編,中華民國內閣名人錄(台北:洞察出版社,1988年),頁74-76。
[9]孫徹,「多元化政治菁英的呈現:國民黨中央常委組成的變遷」,聯合月刊,第31期,1984年2月,頁12。
[10]彭懷恩,台灣發展的政治經濟分析,頁163-164。
[11]羅浩文,「揭開權力黑箱─中央常會開會實況」,收錄於風雲論壇編輯委員會,透視黨中央(台北:風雲論壇社,1986年),頁35。
[12]田弘茂著,李晴暉、丁連財譯,大轉型:中華民國的政治和社會變遷(台北:時報出版社,1991年),頁105。
[13]彭懷恩,從政治發展看台灣政黨體系(台北:洞察出版社,1987年),頁56-57。
[14]葛永光,「中日韓政黨體系的比較研究」,台灣大學政治學研究所碩士論文(1980年),頁94-107。
[15]青時宇,「誰在操縱『黨機器』─中央黨部的黨務首長」,收錄於風雲論壇編輯委員會,透視黨中央,頁49。
[16]齊光裕,中華民國的政治發展:民國卅八年以來的變遷(台北:揚智出版社,1996年),頁271-276。
[17]彭懷恩,台灣發展的政治經濟分析,頁168。
[18]林嘉誠,「『科技專家』階層之崛起、流動及影響」,東吳政治社會學報,第7期,1983年12月,頁93-95。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