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6月10日 星期日

談談《毛澤東:鮮為人知的故事》書中的蔣介石「縱放」紅軍說

張戎(Jung Chang)與其夫婿喬.哈利戴(Jon Halliday)合著的“Mao:The Unknown Story”一書中譯本《毛澤東:鮮為人知的故事》,在歷經一番曲折後,仍然於去年在台上市。書中提出,蔣介石在三O年代剿共過程中主動「縱放」四 萬多名紅軍(Chiang Lets the Reds Go),以便與史達林交換條件,換回赴俄留學十二年成為「人質」的兒子蔣經國的說法(Reds-for-son swap),曾經引起不少爭議。以下試著分析幾個關鍵點,算是拋磚引玉。


書中的論述(英文版pp135-162 、138-142、181-196)是著眼於1934年年底,紅軍雖面對湖南最大河流湘江沿岸國民黨部署的大軍,但從11月27日開始,整整四天,蔣介石都未加以阻撓,直到第五天才下令派飛機來轟炸。不過,毛澤東與中共中央,以及四萬紅軍主力,已於11月30日和12月1日兩天,順利突破了最後一條封鎖線渡過湘江。

張戎和哈利戴並稱,蔣介石目的是要將紅軍繼續往西趕,趕進貴州,然後趕向四川,這兩個省與相鄰的雲南省是中國的大西南,但卻由軍閥割據,所以必須藉著剿匪的名義「反客為主」,使中央軍得以進駐,趁機統一了大西南,紅軍也就成了蔣介石的棋子。書中還首度打破中共的長征神話,宣稱連在四川「飛奪瀘定橋」、「強渡大渡河」的故事都是偽造的,部隊只是從鐵鎖橋上走了過去,對面沒有機關槍掃射。

張戎不去細究共產黨「埋伏」在蔣介石身邊和國民黨內的一些中共地下黨員,在國民黨剿共行動中扮演的「通風報信」角色,反而想當然爾地認為蔣介石對此也心知肚明,既曉得自己身邊親信邵力子的「真實顏色」(true colors),還故意不揭穿他,於1933年4月任命他為陝西省主席,利用邵力子來為中共事先安排好陝北的落腳點,論述邏輯顯然值得商榷。究竟是毛澤東的軍事判斷十分精準使然,還是事先得到來自國民黨內部的情報襄助,乃至蔣介石的「順水推舟」,恐怕還有待進一步的檢證。

張戎稱,在1935年前後,蔣介石清剿了全國的蘇區,僅留下黃土高原上的陝北一帶,那裡地廣人稀,共產黨可以生存,但不會有什麼兵源,可以在此山區把共產黨圈住關起來(box them in),然後向史達林要他的兒子。書中檢視蔣介石日記裡思念兒子的痛苦心情後稱,蔣畢竟是中國傳統文化裏的孝子,深怕斷子絕孫,期盼蔣經國早日平安歸來。

不過,蔣介石固然有著中國傳統文化裡「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思考,但當忠孝不能兩全時,或也與古今中外絕大多數國家、民族領袖一樣,往往會向「國家民族」的利益低頭,暫時無暇或難以兼顧遠在蘇聯的兒子。何況,當二次世界大戰的戰火方興未艾之際,蔣介石又派二子蔣緯國到德國慕尼黑軍校就讀,藉以維繫與德國的關係。即便蔣緯國並非蔣介石的親生骨肉,但仍可一窺這名當時中國最有實力的黨政軍領袖的抉擇模式了。

張戎在書中一再講的「證據」,反覆提到的主要是毛澤東的前妻楊開慧手稿,在說服力上稍嫌薄弱。何況楊開慧並未跟隨毛澤東一塊長征,並早在1930年11月即遭到湖南省軍閥何鍵處決,張戎書中的說法在時間上出現漏洞。即便日後輔以相關人士的訪談,以及據稱來自當年蘇聯共產國際的珍貴史料,但除非有志研究者也同樣得以接近這些檔案,否則可信度仍然有問題。

耐人尋味的是,2005年張戎和哈利戴合著的關於毛澤東的這本傳記式專書,其最早出版的英文版,除了各章散見少數星號註解外,書末第677頁至744頁並附有逐章相關註釋出處。但2006年的香港中文版,則未見書末註釋。

張戎本人回應說是「註釋註解太多,若放在書後,實在難以承擔」(詳見侯一岳,〈張戎【毛書】中文版最大的問題〉,多維博客網,2006年10月30日,http://blog.chinesenewsnet.com/?p=17338.),此一說詞不免更加啟人疑竇。不知是否有意迴避外界先前對於此書註釋考證工作的許多質疑,特別是就那些兩位作者宣稱從未披露過的第一手檔案資料或人物訪談細節的部分。總之,歷史研究在推論時不能一廂情願,作過度的演繹。

6 則留言:

  1. 歷史研究的大忌是預先有個結論,張戎在這方面很難得到史學家的肯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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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這本書的中文註釋是放在網路上的:
    http://www.open.com.hk/Mao_Notes_Content.htm
    查閱起來不甚方便!

    國外有一系列對於這本書的評論,以下是一位國外作者對於這一系列評論所作的一個簡單分類:
    Positive responses:
    Alfred Chan, ‘Mao: a Super Monster?’ Pacific Affairs, Vol. 79, No. 2, 2006.
    Nicolas Kristof ‘Mao: The Real Mao’ New York Times October 23rd, 2005
    Perry Link, 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Donald Morrison ‘Taking Aim at Mao’ Time: Asia June 13th , 2005
    Michael Yahuda ‘Bad Element’ The Guardian June 4th, 2005

    Critical responses:
    Joseph Esherick, et al. ‘A Critical Assessment of Jung Chang and Jon Halliday’s Mao :The Unknown Story (http://orpheus.ucsd.edu/chinesehistory/mao/Mao.htm)
    Hamish Macdonald ‘A swan’s little book of ire’ Sydney Morning Herald, October 8th,2005.
    Andrew Nathan ‘Jade and Plastic’ London Review of Books Vol. 27, No. 2, 17th November, 2005.
    ‘Mao: The Unknown Story – An Assessment The China Journal No.55 Jan 2006
    Gregor Benton and Steve Tsang ‘The Portrayal of Opportunism, Betrayal and
    Manipulation in Mao’s Rise to Power.’
    Timothy Cheek ‘The Number One Counter-Revolutionary Inside the Party: Academic Biography as Mass Criticism.’ p. 109.
    Lowell Dittmer ‘The Pitfalls of Charisma’ p.119.
    Geremie R. Barmé ‘I’m so Ronree.’ p.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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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Positive responses可以加上徐友漁;

    Critical responses可以加上史景遷,中研院的陳永發院士對此書似也持保留態度。

    批評者有不少知名的中國(史)研究者。但肯定者有研究文革的徐友漁,和研究大躍進的陳仲禮(Alfred Chan),也非等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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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任何學術研究預先有結論,我想都是大忌。帶著預設的結論去進行訪談、調查、蹲點、資料比對,結果都會是有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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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一點不錯。如果帶著結論去研究,「以論帶史」或以論帶一切,那就不是學術。這種做法,往好一點看,是將自己的偏見重新整理一遍;往壞一點看,是為著某個特定目的做研究,這時學術就只不過是包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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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作者與老師都太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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